使女的故事

海鯤遺音
Dec 23,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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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點過時了,但我最近開始看起「使女的故事」影集。我很久以前就已經看過小說,但記憶漫漶很嚴重,看影集有種幫助我回憶小說內容的功能。

不過影集的設定遠比小說要延伸許多。小說原著主要透過使女第一人稱的敘述描寫自己所遭遇到的社會變局,但影集則給出一個完整的時代背景,包括戰爭前的景象,變化如何出現,戰爭後的變化。特別是影集加入其他角色的劇情,包含女主角的丈夫、主教、主教夫人、僕人、眼線,以及其他的使女,構築出一個更具體的情境。

也因為如此,影集有必要交代「使女的故事」中這個以舊約聖經為依據的宗教基進國度「基列國」到底是怎麼一步步產生。小說寫作時的背景是愛滋病開始流行、車諾比核電廠爆炸、農藥濫用、環境汙染嚴重的時期,作者自然把這些狀態當成人類社會崩壞的前兆,想像一個遭到嚴重汙染而無法生育,或是只能育出畸形或死胎的人類社會。

但過了三十年,在影集的設定上也有所調整,比如現在我們都已經習慣將環境汙染看成某種普遍的現象,所以影集將關心的重點集中在生育率低落,早在基列國出現以前,人類就已經面臨無法生育後代的嚴重困境。影集甚至給出一個場景:主角戰前在生育的時候,新生兒房只有主角的小孩一人,藉此凸顯人類生育崩落的情況。除此之外,在背景的設定上加上許多後來發展出來的概念,比如碳排放、有機種植等,強化「淨化環境」的設定。

作者在提到該故事的發想,是根據她研究早期清教徒到美洲的時代背景而來。她認為,雖然後來的人都說清教徒是為了躲避英國的宗教迫害,到美洲去建立一個宗教自由的國度,但她卻認為,實際上極有可能是清教徒想要建立一個基本教義派的純粹國度,用強制力與嚴格的規訓來達到他們的理想。這種概念某種程度上,應該是沒有錯的,比如貴格會就曾受到清教徒的迫害,小說中也提到這樣的脈絡。只是因為美洲大陸夠大,可以讓人離得夠遠,而且當時的社會控制,還不像之後的納粹或共產國家那樣徹底。「使女的故事」中的基列國,毋寧是當年清教徒放在今日社會中的某種可能,當有足夠的技術可以限制與動員人群的時候,國家走向獨裁便顯得更為輕易。

由於愛特伍卓越的敘事能力,她的反烏托邦寓言基本上都備受推崇。之前看《末世男女》時,就有種濃厚的既視感,特別在疫情肆虐的當下。《使女的故事》某種程度上,這個世界也已經出現,就是伊斯蘭國。同樣是宗教基本教義派的獨裁政權,採取高壓手段,漠視婦女人權,對文明產生極大破壞。《使女的故事》,我們早就有一個現實的版本。

但,我覺得影集之於小說,有個更大的企圖心。小說提供一個反烏托邦的情境,促使讀者反思在小說當中的社會所帶來的壓迫。但影集更進一步想問:建立這樣國度的人,真的從中得利了嗎?他們就是既得利益者了嗎?而在這樣充斥著壓迫、限制、恐懼的社會中,真的人人都感到絕望嗎?前者的提問,在影集中透過主教夫人的角色呈現,自己一首促成的國度,卻反身限制了自己,甚至迫使自己面對丈夫合法姦淫他人的折磨,這樣真的是她的理想期盼?後者則是本來沒有在小說裡出現的使女角色,她對主角的抱怨透露出相較於戰前是經濟中產的階層,出身社會底層的她,反而因為這樣的身分獲得固定的住所、營養均衡的飲食,如果對人生沒有更多的需求,只要基本的飲食跟居住可以確保,這種高度管控的社會,反而成為這種人安穩的棲身之所。影集的內容,不啻促使我們更進一步的思考極權社會成立關鍵的原因,這多少也有助於我們去理解像伊斯蘭國這樣的政權,是如何建立且維繫的。

影集在2017年上映的時候,引起很大共鳴,很多人都把這部影集與川普政府連結,美國的主流輿論,大概多少會認為川普政府所代表的抗拒外來移民、宗教基本教義派跟民粹思維,正是會產生出「基列國」的溫床。影集裡也強調出這個面向,比如追殺同性戀、外遇入罪、女性地位低落等,多在影射川普政府上台後的某些作為。

但經歷了2020年,我卻深深感到這樣的認識其實有所偏差,相較於固守某些傳統價值的政治團體或支持者,自詡進步開放,要求政治正確的人,反而更容易流為暴力跟專制的擁護者。比如之前的BLM運動,我最難以理解的是,他們以一種決絕的態度搗毀一切他們認為是罪惡的象徵,又動輒對與他們意見相左的人暴力相向,這種心態其實跟紅衛兵在文革時期的作為相去不遠。BLM支持者曾一度佔領西雅圖部分區域成為「自治區」,但根據媒體的說法,這個區域建立不久,就變成一人獨裁的狀態,立刻有人以暴力脅迫其他人臣服於他,並且把不服他的人驅逐出佔領區,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警方以優勢武力解除佔領區為止。另一個常見的情況是,許多商家害怕BLM運動中趁亂打砸搶劫的暴徒,紛紛關店不做生意,甚至用木板封死門窗。結果疫情期間,讓市面蕭條的最大原因不是封城,而是BLM。

影集中刻意強調出基列國的回歸信仰,其實只是假象,借用舊約的內容扭曲成他們要的樣子,口口聲聲念誦聖經,但心中根本沒有上帝。他們既沒有真正有教會活動,甚至連裝模作樣的敬虔都沒有。影劇裡甚至演出,實際上基列國不斷拆毀教堂、殺害神職人員與教會的人。比如主角行經一處正在拆毀的教堂時,說這是他父親以前會去上教會的地方。又比如一場「表揚」使女的宴會場合,其實曾經是一處猶太教會所。試圖保護女性的教會人士,反被稱為「guardian」的基列國武力屠殺殆盡。而在面對墨西哥大使時,不斷避重就輕的稱自己的碳排放大幅降低、婦女生育率優於他國,並全數採有機栽種等說法,其實反映的是嚴重的工業衰退,農業技術低落,強制可生育的女性以性奴的方式強迫受精生產的負面情形。

在此處,影集也隱約提出一個疑問:如果社會環境已經無法讓女性順利生育,甚至容易誕出死胎或夭折,那所謂女性身體自主(特別是指刻意避孕)的維護,是否就是種不管全體人類死活的自私行為?其實台灣也面臨生育率極為低落的現狀,影集中直觀的環境汙染造成生育率低落,反映在現實社會,其實是居高不下的生活成本及養育費用,惡化的治安,擁擠不友善的生活環境,壓迫許多人即使有意願生育,也傾向於不生育,這些不生育的人,是否也可以視為自私?又,如果女性的生育能力已經大受影響,何以本來的政府毫無對策呢?在小說中,這樣的概念其實不會讓讀者一直深究,畢竟這只是作者用來促使讀者思考的概念,但當影集化之後,多少需要更多的旁證讓這樣的設定可以更加合理。

影集唯一不處理(或不敢處理)的,是原著裡的種族主義。小說裡生育率的低落,有一部份是因為在基列國的秩序中,有色人種是不存在的,這也使基列國得以生育的婦女,範圍縮小到只有白人女性才可以擔任,也更合理的解釋為什麼基列國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促進生育率(因為有色人種都排除掉了)。但影集中則刻意抹消這個部分,除了基列國的統治階層男性明顯都由白人男性擔任外,其他基本上都相當謹慎的找了非裔、亞裔、拉丁裔的人來飾演。女主角雖然是白人,但他的配偶、小孩跟摯友都是黑人,算是相當政治正確的選擇。

小說的最後,基本上就是影集第一季的最後,但小說把此當作一個開放性的結尾,並以百餘年後某次的基列時期研討會來暗示書中第一人稱主角的下落,並語帶保留的將整本小說假借成二手文獻,「真真假假」變得更撲朔迷離。但由於影集還有第二季、第三季的發展,可以說之後的劇情,基本上就完全是編劇的自由發揮,在愛特伍的世界觀中,繼續延伸出之後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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