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館的「瑪莉官:時尚革命者」是V&A博物館巡迴展的內容,不得不說,英國包裝自己的文化產業非常嫻熟,而且對他們而言,雅俗是沒有很明確分野的。當年針對少女的潮牌服裝,曾幾何時成為莊重的博物館陳設品。這種對文化內容的捕捉與積累,確實是文化輸出的核心才會有的能力。在文化邊緣區,就會著急於區分「高雅」跟「庸俗」、「菁英」跟「普羅」的差別,其實就是邊緣望向中央的欣羨與自卑。
但看著瑪莉官一連串打破成規的新穎服飾,我卻一直想到《瞧這些英國佬:英格蘭人的人類學田野報告》裡講的內容。這本半是嚴肅半是詼諧(相當英格蘭)的著作中,討論到英格蘭女性的拙於穿衣。他們在過去有裝束規定的年代,多半可以打扮得宜,然而面對如今毫無規則的穿衣時尚,反而讓英格蘭女性變得無所適從。而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英國女王的穿著。英女王如今的外出裝束設計幾乎千篇一律,只有在顏色跟帽子上有所變化,很難想像他年輕的時候,其實也會穿著符合當下時尚的衣服。在不知道如何兼容女王年紀、身分與時尚趨勢的困境下,設計師索性讓他的衣服一直呈現一種1950年代到1960年代的風格特徵,以不變應萬變,久而久之,女王的衣著就有種巨大的過時感,除了顏色異常鮮豔外,其他部分都十分保守,甚至是一種刻意的保守,好維繫著女王恆久的象徵意義。
這跟瑪莉官所反映出來的打破成規、勇於求變,甚至挑戰禁忌的狀態大異其趣。除了迷你裙,瑪莉官在如今看起來溫馨可愛的服裝中,不斷打破過往女性服裝的限制與陳規。比如他用男子西裝的衣料作女性的洋裝,把白天出門的衣服直接當作晚上正式場合的服飾,將藍領階級工作服的特徵用在女裝設計上。可想而知,這樣的嘗試打破歐洲中上流社會藉由服飾來區分階級的傳統,伴隨著性別解放、理論爆發的時代,彷彿人類走到一個絕對的創造自由當中。
但我卻感覺到,這就像是英國快速消耗他們長期積累的德性基礎,成就出這個璀璨卻短暫的變異與奔放。但當所有的打破變成常態後,反而讓人無所適從。反其道而行的英國女王顯然是迫於無奈的選擇,而其餘不想像女王那樣的英國女性,在失去一切規範後變得失能。有些地方,比如美國,因應當代社會的變遷,根據原有的價值調整成一種所謂「現代專業」的潛規則,比如女性在職場上如果要顯示自己的專業度,就不得不在衣著上盡量接近男性,穿著俐落的西裝剪裁外套及有領上衣,下身為過膝的窄裙,腳踩深色的包頭矮跟鞋,讓自己跟穿著西裝的男性一樣看起來穩重可信。英國女性在柴契爾夫人當首相期間也有一種顯示權威的裝束,就是學她將頭髮梳高吹蓬,上衣用很大的墊肩,並用很鮮豔的顏色凸顯自己。時尚終究需要一個可以模仿的對象或遵循的規定,打破規定只對少數人有意義,比如藝術家、演藝人員或富豪,用來強調自己階級地位的特殊性。
英國讓迷你裙跟厚底鞋成為全球追捧的時尚熱潮,但付出的代價是女性對於如何穿著得體喪失敏感度。相較之下,男性因為一直都有西裝作為最後的堡壘,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往西裝靠攏總是沒有錯,也就不會有那麼多衣著不當的困境。但更大的問題,是歐洲以外的地區。像伊朗,過去伊朗人跟歐洲人穿著上的約束差異不大,但短裙長褲衝擊了伊斯蘭的保守教徒,世俗化跟按照教義的生活方式的對立,從政治的意識形態蔓延到一般婦女的穿著方式上。或許像伊朗這樣走倒退路的社會是伊斯蘭文化的長期困境,但迷你裙何嘗不是蝴蝶效應的關鍵一環呢。英國揮霍它的德性,尚且還有一點基底,但其他盲目學習西方文化,還藉此稱之為「現代化」的地區,他們所面臨的衝突,與需要耗費的文化成本就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