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益中在風傳媒寫了「為什麼台灣中學生不上哲學課?承認吧!我們害怕學生會思考」,原是要批評台灣教育長年缺乏思辨的訓練,想藉新課綱上路的時候提出呼籲。雖然該文有點意氣之言,但我覺得這是值得認真討論的,真要討論起來,我想寫一本書都可以。
該文認為台灣不讓學生上哲學課,其一是因為威權教育的遺緒,其二是台灣人對哲學的刻板印象。說起威權教育,我覺得必須要先回歸到我們習以為常的義務教育,到底原點是什麼?至少就我的理解,義務教育本來就是為了塑造某種共同意識形態,才發展出來的制度。他的目的不在培養獨立的人格與批判的思維,不過是讓多數人可以有基礎的知識,足以應付現代化後社會變遷下的新秩序,包含對國家的認同與服從、服膺唯一的國家敘事、建立國家民族的共同意識,這都是現代化以前的人所不需要的知識。培養獨立人格、建立批判的思考系統,這是菁英教育的特質,並不是人人都能夠接受的教育。哲學是培養獨立思考的重要學科,對義務教育而言,這並無必要性。
西歐國家普遍將哲學納入中學教育當中,必然是經過改革的結果。但與此同時,我們也需要看到西歐諸國的教育體系,除了一般教育外,他們也有很發達的技職教育。我不太清楚法國或德國的技職體系中,是否會上到哲學課程,但很顯然,對西歐國家的人而言,依循一般升學管道從小學一路念到大學,並不是像台灣一樣人人都要如此,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提供一種類似菁英教育的制度,似乎沒有太大的問題。但台灣大多數都是按一般制度升學上來,是否需要將哲學當成某種中學生必然要讀的學科,其實不是那麼理所當然。
即便我們不再把哲學當成菁英教育,而是多數人應當要認識的現代知識素養,最現實面的困境在於,台灣根本沒有夠資格的師資可以教授。台灣的師範體系沒有哲學系,念哲學系會去考教育學程的也少之又少,真的開了哲學課,什麼樣的老師是適任的?需要多少老師?這是很現實的配套問題。
再者,以台灣師範體系動輒用評量、成績、數字的方式在管理的情況下,到底能否理解哲學訓練的意義,也是大有問題。如果學生上了哲學課,他們需要考試嗎?怎麼考法?需要打成績嗎?這個成績的意義在哪裡?台灣的中學教育鮮少用申論題考試,而且既然是哲學的問題,就不會有什麼標準答案。在這樣的情況下,老師要如何評分?是否會造成學校的困擾?如果哲學被排除在升學學科當中,哲學是否就像美術、音樂、體育一樣,成為虛有其表的中學學科呢?
簡而言之,這個制度根本不可能放入哲學教育,打一開始就是一條堵死的路。
台灣人普遍把哲學看得過於困難,我覺得有結構上的原因。首先,哲學是一門西方的知識邏輯,很難用漢文化的思維來消化,雖然現在的翻譯很多,但不在西方的語言中去理解,怎麼樣都有點隔閡,語言與文化的問題使台灣人普遍對哲學產生困難而且門檻很高的心態。再者,台灣多數人都認為哲學宛如玄學,好發空論而不講實際,所以沒有必要了解。這點可說是前者的延伸,因為不懂,就不知道哲學與現實社會之間的關係,所以產生這種想法。漢文化是極端經驗主義的產物,稍微抽象一點的東西就很難進入一般人的腦海中,所以古人討論宇宙奧義,只能在宗教這樣帶有迷信色彩的領域當中,儒家的性理學還是宋代受到佛教影響的山寨版本。
台灣人無法體認哲學其實是構築現代社會的重要基礎,所以我們都說台灣是淺碟社會。所以若要真正使台灣人對哲學有興趣,需要讓社會意識到哲學與社會運轉密不可分。許多的「大哉問」如解決貧窮的問題、政治制度的發展,甚至是像之前連續劇所提到,我們要如何看待殺人犯和他們的家屬,這都是哲學在處理的問題。這種問題講到某個程度,就是抽象的,然後台灣人就拒絕進一步思考了。
要如何讓台灣人打開對哲學的接受度,我想才是真正有意義的問法。看黃益中文章底下的留言,就知道那怕是要走這樣一步,都難上加難。當然,另外一方面,台灣所面臨的困境不僅是這種社會智識的弱化,中國的刻意操作也是原因。若要讓台灣有正向轉變的可能,或許其中一點,就是讓台灣盡可能在思維上遠離中國,愈遠愈好。遠到一個程度,或許就能讓台灣人有可以深入思考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