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秘密

海鯤遺音
5 min readJul 28,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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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胤拍攝類型片,意外的細緻。而且跟近來台灣導演的片子相比,更有「電影」的感覺。

比如同樣是吳可熙演的「血觀音」,故事雖然好,但導演處理的方式略嫌囉嗦,有種很怕觀眾看不懂的囉嗦感,夏于喬演的「總鋪師」也是類似的情況。讓宋芸樺成名的「我的少女時代」,則是台灣前一陣子輕車熟路的青春類型片,這種電影,基本上就是套路了。但趙德胤這次的作品,雖然稱不上驚悚,卻是台灣很少見的類型,我姑且將這部片看成是台灣電影某種「進化」版本。

這部片雖然在很多人眼裡仍分類為藝術片範疇,但我覺得趙德胤已經擺脫了之前侯孝賢風格濃重的手法。其實在之前的「再見瓦城」,趙德胤已經有了很多有別於侯孝賢的運鏡特色,但凝固的畫面感仍然讓然會讓我聯想到侯孝賢。「灼人秘密」已經跳脫出過去的路線,雖然仍可以看到很多風格上的拼湊,但整體而言算是調性相當統一。

若單純就劇情來說,「灼人秘密」的劇情其實非常扁平。從唯一主角所開展出來的兩個故事:爭取電影的角色與私底下的感情生活,應該都是從吳可熙的日常生活延伸而來。但這樣扁平的劇本也可以是種表現,所以趙德胤把所有的角色都風格化處理。雖然片中扮演選角的謝盈萱在片中一再強調演電影要「自然」,但片中所有人,基本上都明顯的表演性質。這種明確的「演」又要說服人的能力,一直不是台灣電影想要追求的目標。像侯孝賢、蔡明亮那種盡可能除去表演痕跡的極端自不用論,但即使是比較商業取向的電影,演員多半表現出來的仍像是本性流露,而非某種特意準備出來的「演」的狀態。透過「灼人秘密」中戲中戲的呈現,可以看到趙德胤對「表演」的重視,除了事前的準備與帶入角色的情境外,「表演」本身也是種需要高度專業的能力。

之所以覺得趙德胤是拼湊,是因為片中許多場面我覺得都可以連結到某部電影。除了最明顯的飯店門牌號碼1408外,比如貫穿整片的食物「水餃」讓我想到「三更之餃子」,吳可熙在飯店走廊穿著紅色禮服走來走去的時候,除了1408外,也讓我想到「花樣年華」裡張曼玉穿著紅色大衣在旅館裡走來走去的鏡頭,特別是片中旅館那個華麗的旋轉樓梯。吳可熙在戲中戲裡坐著舢舨爆炸的場面,完全是「血觀音」中棠寧偷渡出海的再現。片中也有很多細緻的場面處理,比如從片中主角的老家的擺設可以看出是外省榮民(但為什麼會出現在中部的鄉下,可能是導演後來調整的結果),這跟女主角的戲中戲的背景設定(1960年代的諜報片)相呼應。經紀人談事情的華麗咖啡廳、去「面試」的飯店,以及拍攝場面取景的中山樓都無比華麗,但主角住的地方,他平時出入的捷運站,都充斥著擠迫、殘破、昏暗的感覺,成為明顯的對比。趙德胤選擇台北捷運景安站,我覺得是相當精確的選擇,因為景安站一走出來,立刻就被高聳的高架橋所壟罩,所有的人都擠在狹小的人行道上,等待紅綠燈才能穿過巨量的車潮與巨大的高架橋量體,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可能是全台北捷運站僅有,若知道景安站的狀態,片中主角窘迫的感覺便顯得更為明顯。

但即使如此,我覺得整部片仍然有個一致的氣氛。可能是因為我有先入為主的觀念,覺得這是吳可熙的腳本與編劇,所以相較於趙德胤,這部片似乎更接近吳可熙的電影,導演的風格彷彿隱而不顯。但我想這也是風格轉換時的必然過程,畢竟這是他的新嘗試,未來還會有其他發展的可能。可以看出來有趙德胤手法的,是片中大量消失的資訊,比如主角的家庭背景、主角與宋芸樺角色的過去,主角想要當演員的原因。這可想而知有侯孝賢的影響在,但趙德胤已經收斂很多,沒有少到讓整部片顯得莫名其妙的程度。我唯一感到困惑的,是范謝將軍在田埂上行經的一段,雖然這段可能是在暗示主角位處某種「真實」與「虛幻」的邊界上,在片中他被說成「不乾淨」,除卻是肉體上的「不乾淨」,可能也是他神智上的不清晰。但因為范謝將軍平白出現在田埂上實在太奇怪,這種對台灣民俗傳統過於獵奇的運用方式,對我來說是很難妥協的。這多少也說明台灣電影在深入台灣民間文化內涵時,往往變成異域人的異國眼光,說明台灣文化斷裂的嚴重問題。

吳可熙之所以出現這個劇本,他說是因為不想陷在既有的角色當中,之前是東南亞裔的角色,後來是放蕩女性的角色。但一連三片(再見瓦城、血觀音、灼人秘密)看下來,還是可以看到吳可熙在角色上的某種定型化,可能都是悲劇的、負面性質較為濃厚的、經歷過挫折或受過傷的女性。但我認為,被角色框限很難避免,那怕是好萊塢,能夠優游在各種不同角色裡的演員也很少。舉凡商業市場的需求,必然會是這種趨勢,這不得不需要資歷與表演經驗的累積,才能夠成為說服投資方的本錢。某種程度上,吳可熙能夠這麼做自己,也是因為台灣的電影圈還不夠商業化,才更容易讓這種情況發生。要不然以好萊塢的例子,就算是佔據極端優勢的白人男性演員,像馬修麥康納這種性感角色,也得先演了大半生的賣肉電影,才能用顛覆形象的傳記電影來贏得獎項,扭轉世人對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刻板印象。「灼人秘密」若可以稱得上特別,這或許也反映台灣這個社會的特別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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