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吵的書店爭論,讓我想到我之前短暫在「賣書」產業待過的經驗。我一直以為那段經驗在台灣沒有什麼意義,但最近遺憾發現,台灣似乎也逐步往我所不樂見的狀態靠攏。
最近看到的一篇評論算是相當靠近我的觀點,不得不讓我大篇幅的引用:
青鳥書店的目的是為了賺錢,透過文創賺錢;而它的手段看起來不只一種,其一是:承包地方政府的文化煙火施放預算,也就是一次性的、短暫的、大量燒錢的、可以寫在施政成績單上的、民眾超有感的浪費公帑。其二是:結合建商去化陳案,短暫進駐銷售中的新社區,承擔起樣品屋退場之後,實品屋在環境營造上的先天不足。幫助建商去化邊角餘屋,甚至短暫拉抬一波揚尾行情。
至於剩下的幾個長期營運點,則可以視為「青鳥書店」這個品牌的樣品屋、展示商品、試乘車、免費體驗課程。其存在目的當然不是(像誠品那樣的)銷售文創商品,更不是賣書,書只是樣品屋中的裝潢的一部分,他們賣的是整合行銷解決方案,解決的是政客的政績問題和建商的銷售問題。
書,出版物。從一開始的商品本身,變成展示商品、襯托商品的文化符碼。
至於他用一種說法叫「pseudo-文化(包裝)」,我稍微保留,因為他講到誠品。我相信誠品最初的核心還是賣書,至於後來當二房東的狀態,我也寧願比較寬容的認為他是為了賺錢迫不得已,畢竟高端如誠品也要吃飯。
但不管怎麼看待眼前的現狀,我還是覺得台灣在「包裝」上是比較有誠意的。比如青鳥,就算只是樣品屋,他終究找了一個有經營獨立書店的人負責,不管他的身分只是撐場面還是當炮灰(還是兩者皆是)。而落實的細節,就算沒有蔦屋那樣的細緻度,至少還有靠近誠品的水平,還不需要是誠品出身的人負責。
畢竟我看過更粗暴直接的。
我在中國短暫的書業經驗,讓我見識到中國當年財大氣粗,但近乎粗暴的「包裝」,如果從誠品到青鳥還有一個漸次演變的過程,中國則是從一開始就混亂無比。我參與的案子還是稍微好一點的,是一間著名的印刷公司想轉型成文創產業,希望在他們新蓋的企業總部開設一間比誠品信義店還要高大上的書店。我第一次深刻了解什麼叫做「書只是擺設」,因為他們要在企業總部內蓋一道高五公尺、長四十公尺的書牆,說要擺滿珍稀藏書,還要順便可以賣。書牆是蓋出來了,書也放上去了,開幕時風風光光,但迄今是否還有在營運,我不得而知。
但更驚人的,是中國有個書店業務叫「書房規劃」,就是有錢人想附庸風雅蓋個書房,希望有人幫他從裝潢到購書一次處理。通常接這種業務的公司實際上是裝潢公司,以室內裝修為主,書在這裡更是完全淪為擺設,所以中國也有出版社專門出這種擺設用的書籍,基本上就是拿不用版權的古代典籍,出大部頭的叢書,遠遠看宛如百科全書那樣,排起來整整齊齊,只要看起來很有氣勢就好。
另一種我比較不熟,但顯然是青鳥模式的源頭,就是與建商配合的銷售模式。中國建商藉由建造「圖書館」招攬買氣的時間點應該早於青鳥,所謂「圖書館」,其實就是一件造型特殊的建築物中擺了幾本書。書不是重點,重點是那間奇特的建築,與出資的建商想要賣的物件。
可能因為「圖書館」的定義台灣還沒有崩壞得那麼嚴重,又或者是「誠品書店」模式對台灣人而言更有吸引力,所以青鳥用這樣的方式跟建商合作時,採用的是在建案內開設書店的方式。台灣的建商尚沒有闊氣到可以蓋一棟獨立的建築物販賣風情,但閒置的店面裝潢一下還是可以的。
如果僅止於此,我想也不會有太多人有意見。但當政府也成為商業模式的一部份,成為青鳥拿錢的重要管道,就容易讓人觀感不好。就像另一篇臉書文章說的,青鳥「是一間和書有關的制作企劃公司」,將「開書店」變成兜售的專案,為業主客製化。他不再將書店當作長期的生意,而是兩三年乃至只有半年的「活動」。地方政府想藉此獲致短期的觀光效應,等於是將振興活化的工作外包。這終究不是長久的,廠商總有到期走人的一天,但凋敝的地方有因為如此就復甦嗎?沒有人敢做這個保證。
但不只青鳥,誠品、蔦屋也做類似的事情,之所以青鳥引起非議,重點在於他們占了獨立書店的便宜,為了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將退書的壓力轉嫁到背後的供應商。當我們看著美麗的書店、雜誌,享受所謂細緻的文化情懷,殊不知後面的實情其實是以強壓弱的不堪。而「有趣」的是,迄今青鳥書店仍舊以獨立書店自居,也不怕這一連串的「拆穿」,反正會去的還是會去,他們依然會以一種「我在提振台灣書業與文化」的姿態,理直氣壯的賺下去。
這樣消費文化剩餘價值的情況,很有種文明末世的感覺。當「文化」這個概念不斷反覆的掏空利用,最終將會是徹底的荒蕪。但這或許才是台灣的現狀,當台灣人尚且連自我的認同都一團混亂時,現在這樣假象充滿的環境,可能才是最適合台灣人的狀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