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因為評論鍾孟宏導的《瀑布》扯到柯文哲而忽然有流量的影評壁虎先生,相當不意外的評論起今年金馬獎的得獎名單,文章長到網站不得不分作三篇。雖然開始有點插科打諢想要淡化他的怒氣騰騰,但很快就轉成尖刻挖苦的慣常筆鋒。雖然我不盡然理解他吊的書袋,但這種文章通常都有一定的套路,看了幾遍,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看這類文章時屢屢感受到某種思古幽情,畢竟現在的人並不流行長篇大論的批評,夾雜太多高深莫測的理論或顯擺某種學院品味尤其讓人敬而遠之。如今多半喜歡直白簡要,就是艱深如疫苗醫學這種真正的高級知識,也要深入淺出到老嫗能解,最好一張圖就能打發。老派(或云過時)的文章罵了半天,往往讀者仍然一知半解,這完全是自嗨成分居多,體現出某種令人發噱的白左情懷。
我並不是認為批評全無道理,相反的,我認為批評相當切中要害。再怎麼對國片無感的人,看到張震居然以《緝魂》得到最佳男主角,就知道這背後的攤派性質,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麼單純(但文章並沒有批評張震,而是專心於詈罵導演與監製,顯然他也「有所不為」)。只是從以前到現在,我都覺得他捉錯用神,這可能也是走這類批判路線的普遍罩門,為了讓自己的立場無比正確,最後往往糾結在枝節的缺陷當中。可是這些多如牛毛的缺陷,背後真正關鍵的原因,他們要不故意忽略不談,就是根本沒有意識到,所謂書愈念愈笨,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我也不想替金馬獎辯護什麼,因為金馬獎是很被動的,他不過是被整個社會推著走,很難說真的有什麼自主的意識,我們甚且不要忘了他迄今仍是一個官方性質的獎項─即使主辦單位已經用「執行委員會」這樣曖昧模糊的名稱所取代。要說金馬獎有什麼優越之處,大概是他真的掩飾得很好,讓我們會自動跟奧斯卡金像獎、歐洲三大影展聯想在一起,而不是中國的金雞百花獎。
所以他再怎麼淪落,其實都不是「淪落」。像這種官辦獎項,能一切按流程進行,該顧到的都有顧到,觀眾看得愉快,這樣就很夠了。不要像金雞獎連個確切的舉辦時間都一延再延,這才是真正的不堪。金馬獎可以年年行禮如儀,大家盛裝出席、賓主盡歡,已經是可圈可點。這就可以看到知識分子總是嚴以待人,不把標準訂得高一點,罵人就不夠刻薄,但真要他自己撩下去,結果通常都是眼高手低,看看昌哥就知道了。
若要回頭論台灣電影,需要了解一個巨大的前提─台灣的電影市場迄今無法回到1970年代以前的市場規模,楊德昌、侯孝賢等人為主的「新浪潮」與其看成台灣電影的轉向,不如說是台灣電影榮景的最後一口氣。他們之所以還可以用這些技術與資金打造出影展電影的高峰,完全是在消耗台灣電影僅有的剩餘。而台灣又花了很多年時間,才慢慢意識到那些影展電影是空中樓閣,基底早已被那一代的影人消耗殆盡。去年因為疫情大亂的電影檔期,讓台灣電影的票房異軍突起,完全說明電影是需要官方介入保護的特殊產業,韓國的前例已經相當明顯,而去年台灣電影的票房佳績又是一個明證。簡單來說,影視娛樂本來就不應該開放,開放就是自取滅亡,金馬獎就是鮮活的證明。
回過頭來談論評論本身,在現有的結構底下,批評固然會有些振聾發聵的感受,但對大局是沒什麼影響的。藍祖蔚居然會回應他,可能多少是基於惜才之心,畢竟除了賺稿費以外,他的重要性不會比他鄙視的對象要高到哪裡。批評要有重量與價值,要不然就是歷史足夠久遠,要不然就是市場足夠蓬勃,用他們比較聽得懂的語言來說,下層建築尚且沒什麼蹤影,哪來上層建築存在的餘地。現在不過有人立了幾根木樁,就以為101大樓要封頂了。所以說台灣是淺碟文化,但並不是因為台灣人真的淺,而是總有人迫不及待要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