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陣子很常看「年代向錢看」,所以知道汪浩。陳凝觀曾說他是因為看了汪浩《意外的國父》決定邀請她上節目,就一路到今日。我於是好奇起這本書,要不然我不太會主動買這種書來看。
書看完了,我的感覺是,意外又不意外。書中所提的,基本上是1970年代到1990年代台灣面對美國想要跟中國建交所遭遇的困境。因為這一困境,兩蔣與李登輝,在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情況下,逐漸將台灣推往實質獨立的道路。意外的是,這本書用了大量的史料,特別是台灣的史料跟蔣介石日記,這使得本書行文有種奇妙的趣味,因為大量引用蔣介石跟國民黨黨史的文字,有過去台灣公文書習見文白夾雜的語氣,但汪浩自己的行文又是中國人大白話的特色,兩者同時出現,有種奇異的衝突感。看汪浩的引文,顯見他把史料看得很細,對他而言,一邊看著蔣介石的史料,一邊跟自己的記憶對照,應該是非常珍貴的經驗。
但不意外的,汪浩顯然對兩蔣的評價很好。這大概是所有海外中國研究者研究近代史的罩門,只要心中不滿中共,基本上就會不自覺的傾向兩蔣,我看張戎的書也是如此。因為台灣跟中國比較,台灣公開的資訊比較多,如果僅就史料看歷史,確實很容易偏向台灣的論述。但身為台灣人,我沒有辦法給兩蔣過高的評價。雖然按汪浩的說法,兩蔣在外交上確實是努力斡旋,盡可能讓中華民國的傷害降到最低。但在我看來,始作俑者是兩蔣,兩蔣自然要盡可能彌補,自己捅的簍子,當然要自己承擔,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好值得嘉許的。當然,當退無可退的時候,他們逼不得已,也只能承認中華民國主權只及台澎金馬的事實。但這種轉彎,僅是針對美國或國際社會,對內還是一貫的虛偽與壓迫。這種兩面手法,向來是中國政權最擅長的事情,也是我覺得兩蔣最為可惡之處。
所以在我看來,即便在汪浩的詮釋下,蔣介石某種程度成為了台灣事實(de facto)獨立的奠基者,但不要忘記,從頭到尾「中華民國」這個大帽子都不曾摘掉過,從蔣介石迄今,我們的「獨立事實」仍舊是回溯到「1912年建立中華民國」這樣的概念下。這種說法也許不得已,但不能否認,多數時刻,這都只是自己喊爽的狀態,對於台灣面對國際困境,並沒有什麼幫助。台灣雖然放棄爭逐唯一的「中國」代表權,卻仍舊宣稱自己是「中國」,嚴格來說,這就是「兩個中國」,也之所以為什麼李登輝時期海基會跟海協會的協商,一直都沒有結果,到最後只能各說各話,在「一個中國」的概念上繞來繞去,甚至最後冒出一個「特殊國與國關係」,用拙劣的修辭來讓這個解不開的結更為難纏。
但,為什麼國際社會可以有兩個德國、兩個韓國、兩個越南,卻無法容忍「兩個中國」?我想真正的關鍵,還是因為「中國」佔據了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席次,其他四國既不可能讓「兩個中國」都獲得常任理事國的席次,也不可能有一個「中國」沒有常任理事國的席次。其結果就是,爭奪這唯一席次的大義名分就成為重中之重,即使台灣示弱,中國也不可能鬆手。
也因為如此,兩相比較,我認為台灣獨立才是一個比較好的出路。但現在多數人仍有所混淆的「獨立」,到底是怎樣的獨立?有人說鼓吹台灣獨立暗示台灣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因此希望國人以「我們已經是個獨立國家」的概念來理解,以免墮入「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說法的陷阱。但實際上,台灣真正的「獨立」,應是指「從中華民國獨立」,也就是脫離中華民國體制,另外建立一個新的政體。因此,我們不能夠就現有的體制直接換個招牌。但推翻中華民國,意味著要一起推翻掉以中華民國身分建立的外交體系,其中有一部份是早自中華民國來台灣之前的事情。這種問題,往往比我們以為的要麻煩很多。國際秩序是嚴重依賴習慣與傳統運作的,一旦面臨劇烈的變化,往往要伴隨長時間的陣痛,對現在的台灣而言,似乎不宜輕易嘗試。也因為如此,目前漸漸有一派觀點,認為讓「事實獨立」的狀態愈來愈明確,愈來愈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等到台灣真正面臨抉擇的時候,就不會有太大的衝擊。
另一個問題,就是國內民眾的共識。台灣之所以還無法真正擺脫中華民國,很大原因就在於國內並沒有壓倒的共識,認為台灣要拋棄中華民國這頂大帽。因而眼下的肺炎疫情,可能是個關鍵的契機。「中華民國」所背負的中國名號,如今實實在在成為燙手山芋,當其他國家根據WHO對國家的認定把台灣視為疫區時,我們其實是無反駁餘地的。台灣視為疫區、國籍航空遭禁飛,一切一切,就是因為我們仍抱著「中華民國」這個圖騰不放。如果是這樣,「中華民國」還值得維持嗎?我們還要說自己是中國人嗎──無論那個「中國」是什麼文化上、精神上、血緣上的?結果就是,即使台灣政府努力防疫,我們還是變成過街老鼠,跟對岸那個荒腔走板的中國被同樣看待。這個中國符號,台灣人可不可以真正好好的「放手」呢?我覺得,台灣要到這個程度,才可以去討論台灣有沒有「國父」這回事。在此之前,都言之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