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出版社的總編輯富察在自己的頁面提一件事情：他問墨綠的支持者，如果如果韓國瑜的立場是民進黨的，他們會如何看。有趣的是，墨綠的支持者還很坦誠地說，他應該會覺得韓有草根精神、很台，比較不會那麼討厭他云云。
這種假設問題，固然有助於我們去跳脫既有的政治立場去看待特定的政治人物。但我覺得這可能要回到一個更根本的問題：以民進黨的機制，有可能出現這樣一個候選人嗎？
墨綠支持者用了陳水扁來類比韓國瑜。姑不論陳水扁與韓國瑜是否能夠相提並論，但我們不能忽略，陳水扁是一路過關斬將，從立委、市長到總統大位，也因為他強烈的群眾魅力與動員能力，民進黨才會讓他呼風喚雨。韓國瑜在去年的市長選舉時雖然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可是到現在為止，他的魅力與動員能力，顯然已經失去的大半市場。我們可以說陳水扁短視，在他當政時期，每次的動作都是為了尋求下一次的選舉勝選，可是韓國瑜無疑更為短視，至少現在已經看得很明，他的每次動作，不過是看能不能替自己多賺一點錢。換句話說，陳水扁出線是因為黨內無法競爭得過他，但韓國瑜在國民黨內符合這個條件嗎？恐怕並不盡然。民進黨的黨內競爭，確保一個有競爭力的領袖打選戰，但國民黨的「競爭」，比較像是某種既得利益者在分大餅，很難說有什麼真正的拼鬥。不去論韓國瑜本人的性格或言行，我只會覺得，他就是中國放在國民黨內的打手代表，他不過是代表最大塊的潛在利益，而非最有戰鬥能力的政治人物。
簡而言之，如果韓國瑜是民進黨的，他應該很難擠身到競爭總統大位。本來國民黨的情況他也不可能，但中國讓一切不可能都成了可能，可以說中共讓中國國民黨從還勉強可以當作題家的官僚費拉，徹底成為毫無用處的散沙，宛如南明士大夫的荒唐行徑。相較之下，民進黨還保有貴族爭權的樣貌，可以確保某些具有競爭力的人出線。
另外，民進黨自從在蔡英文手上變成一個傾向於菁英的政黨後，所謂「肚子扁扁也要投阿扁」的草根聲音已經不再是主流，取而代之的聲量是很多所謂的「進步青年」，他們關心許多進步議題，高舉人性無法達到的理想，要求政治人物有等同聖賢的道德標準。這些人雖然不見得支持國民黨，但也不是一定會支持民進黨，只要民進黨的步伐稍事偏離他們的標準，他們背棄之快，不會亞於變色龍變色的速度。或者我們可以說，這種人往往只是口頭支持民進黨，很難說他們有真正在投票的時候蓋給民進黨的候選人。如果面對像韓國瑜這樣特質的人代表民進黨，恐怕以他們所輻射出去的厭棄心態，就足以讓民進黨倒地不起。
簡單來說，台灣人雖然可能會因為自己的政治立場，多少放大或輕忽政治人物本身的性格特質，但至少就現在而言，我覺得國民黨支持者的症頭會比民進黨要嚴重得多，至少現在要「咬牙投某某」的，多半是國民黨，而不是民進黨。而且進一步論，若以美國為例，川普使美國支持與反對者之間的歧見愈發加深，但無論民主黨支持者如何以自己的政治立場選擇性的看待川普的作為，他們總歸不會去害質疑川普是個會賣國的總統。可是在台灣，除了對政治人物個人的性格有喜惡之外，更關鍵的，毋寧還是中國的背後操控。我覺得，這才是我們真正需要關心的核心問題。也因為如此，所有試圖要淡化這層關心的政治人物，我基本上都覺得他們並不足信，不管他們到底有多少迷人的個人特質。
我覺得富察的問題，也可以反過來問：如果今天蔡英文是個代表國民黨立場與意識形態出來參選的候選人，國民黨支持者還會用性別歧視和假新聞抹黑的方式窮追猛打嗎？所謂蔡英文的學歷問題，還會是個問題嗎？一個有著倫敦政經學院博士學歷、任教過政治大學、幫台灣做了十幾年國際政治談判的人物，不也完全符合國民黨內部所認定的菁英形象嗎？民進黨與國民黨的支持者，到底是誰眼中的哈哈鏡比較嚴重呢？而這個問題又可以進一步深入：以國民黨的體制，蔡英文有可能出線嗎？國民黨在2016年將洪秀柱強拉下台，已經為我們示範了這個政黨有多麼粗暴與惡劣。所以那面哈哈鏡，基本上是經年累月日漸形成結果，而不是一夕之間的偏見。即便是比較聚焦在國內政治立場的美國，我相信也相去不遠。
這或許可以視為當代民主政治的一個嚴重的罩門，而且顯然找不到什麼有效的解方。如果我們從草原民族的貴族政治來看，他們以殺戮的方式決定最終的統治者，雖然血腥，可是某種程度上避免了現代政治尾大不掉的弊病。如今我們所面臨的罩門，無疑是在費拉化的情勢下所逐漸形成的。在和平的情況下，作題家的天花亂墜很容易讓一般人陷入迷失，使我們誤以為社會一定要一種人為設計的精巧構造才可以運作，而發明出許多看似理想、實則違反人性的制度。相較之下，民主政治奠基在貴族與皇室在利益責任上的分配，在長期的折衝下逐漸成形，雖然有很多不足之處，卻也有比較大的轉圜空間。當然，在現代社會不斷「設計」的情況下，民主制度的轉圜空間愈來愈有限，才會使問題愈發加重。但無論如何，這樣還是比口頭上理想，但實際上僵化停滯的制度要來得好得多。這也是為什麼台灣這次選舉帶有如此深重意義的原因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