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近日釋出的紀錄報導「獵食者:日本流行音樂的醜聞」日前出現預告時,我就非常有興趣。駐日的外國記者要去揭露日本演藝圈勢力強大的傑尼斯事務所前老闆喜多川強尼的性侵醜聞,勇氣十足。雖然台灣也深受傑尼斯帶出來的男孩團體所影響,但對於這位背後大老闆的黑暗面,多半毫不知情,對我而言也是全新的認識。
姑不論喜多川強尼是否長期性騷擾甚或性侵他旗下的練習生,我更訝異的是透過記者報導所映射出的日本社會反應,不論是一般的路人(還包括同性戀)、專程採訪的前練習生,以及他為了想獲取喜多川相片的新聞同業,大概除了當年揭露報導的文春週刊記者跟打官司的律師以外,整個日本社會都以一種奇怪的寬容心態(也許更像是懼怕)在看待喜多川強尼。我跟記者的反應,基本上是差不多了,再怎麼看似與傑尼斯事務所無關緊要的路人,只要只要提到喜多川強尼,就突然有種猶疑的神情,並且敷衍記者的提問,在看似有禮的回答中透露著希望不要再回應的強烈訊息。
看著看著,我真覺得傑尼斯事務所宛如邪教,而且是深入日本社會的邪教。
之前網飛才上映《以神之名:信仰的背叛》紀錄片,討論韓國幾個著名的邪教團體。該紀錄片第一個也是台灣同時有報導的攝理教(JMS),最大的爭議就是教主鄭明析涉嫌姦淫許多教內女性。但看著BBS所做有關喜多川強尼的報導,我愈看愈覺得,喜多川與他所創立的傑尼斯事務所,其實也跟邪教組織落差不大。
如果這樣想,我可以猜想,對傑尼斯事務所、曾經待過傑尼斯的練習生,乃至於受訪的民眾而言,記者的採訪可能是個「不懷好意的闖入者」,他才是用有色眼鏡看喜多川強尼乃至於整個日本社會的人。當記者直接衝到傑尼斯總部時,出來的一位白人男子對他說「我知道你們想要寫一篇精彩的報導」,這句話充滿了諷刺的意味,彷彿記者純粹是為了「沾」傑尼斯知名度的光特意用扭曲的態度進行採訪。這樣的心態,跟身在邪教當中,一心為教主辯護的人幾乎沒有兩樣。
我看完影片後,找了一下喜多川強尼的生平,發現他是真言宗僧侶之子,更讓我覺得喜多川之所以後來以這種方式成立演藝事務所,可能有其淵源。真言宗是日本密宗的一支,密宗的重要特徵,就是在學習顯宗(大乘佛教)教義以外另外以一對一的方式進行「秘密教法」,由於這是非常個人化的修行,因此認定一個固定的師父,並且接受他一對一的傳授,即非常重要。想必喜多川從中擷取了這種概念,讓每個練習生都與他產生「秘密的連結」,當然這因為非常個人,所以也有無法有這樣的連結而失敗的情況,就像是影片中接受採訪的幾位退出的練習生。
喜多川對男性的特殊品味,也深刻地影響了日本近四十年的演藝圈面貌,過去日本演藝界推崇的是具有男子氣概的「男前」形象,但傑尼斯男團大行其道之後,宛如「若眾道」一般身形纖細、秀氣的男性逐漸成為日本演藝圈主流。就像記者觀察到的,所有傑尼斯的藝人幾乎都有著少年氣質,身體纖瘦、光滑白皙,沒有鬍子。
我相信,在文春週刊揭露喜多川的報導之前,日本演藝界應該已經知道喜多川的行為,這應該是人盡皆知但無法公開言說的秘密。或許因為如此,我忽然瞭解像是松子deluxe何以對傑尼斯出身的藝人有種近乎憐憫的愛護,那宛如一種徒勞無功的補償,我想應該是因為知道他們可能遭受過的事情,卻對此毫無辦法。
喜多川強尼的生涯尾端,傑尼斯事務所似乎開始出現裂痕,許多當紅藝人陸續退出,包括最紅的SMAP在2016年解散,原成員草彅剛、香取慎吾、稻垣吾郎都離開傑尼斯。這宛如破窗效應般,愈來愈多檯面上當紅的傑尼斯藝人宣布離開,去年甚至包含「喜多川繼承人」的前副社長瀧澤秀明也宣布退社,並隨之創辦自己的經紀公司。這對我而言,本來不過是純粹的娛樂新聞而已,但如果跟紀錄報導中的內容相結合,我很難不去設想當中極為黑暗不堪的一面,像瀧澤秀明這樣的「盛世美顏」爬到組織高位,背後是不是也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情,很難不讓人猜測。
但日本社會是不是真的如此麻痺呢?在BBC日本的預告片下面的留言,不乏有人感謝BBC的揭露與對日本社會現狀的不滿,雖然從BBC所呈現出來的,看起來是對喜多川輕輕放過的日本社會。不過日本是個極其穩固的封建型社會,這是日本的缺點,但也是日本能夠發展到現在的重要因素。三一一地震後出現「絆(きずな)」的口號,精準點出日本社會中人際關係的特徵,他既是社會得以穩固的紐帶,也是受困於層層人情或社會和諧,不敢直視現狀的障礙。或許正是因為喜多川強尼之死,這個日本演藝界的沉痾,才真正有鬆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