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台灣藝術圈最大的新聞就是王建揚抄襲,由於這件事情太高調,圈內鬧得沸沸揚揚,所以終於也讓主流媒體關心到這件事情。
我雖然是美術系出身,但過去一向離藝術圈很遠,除了自己的同學,其他人實在不太認識。是到了藝術媒體工作,開始頻繁接觸藝術圈的資訊之後,才漸漸接上線。王建揚之前我從沒聽聞,是因為他年初疫情正緊張的時候,按著英國藝術家發起的#artistsupportpledge運動,也在臉書依樣畫葫蘆的用了「藝起加油」活動,當作某種藝術家互相扶持的方式。這個活動立刻在台灣藝術圈內紅了起來,由於這個活動有點賑濟性質,明訂一件作品不能高過新台幣6800元,很多藏家也趁此進場撈便宜,專買那些平常價格不低的藝術家作品。我是因為他搞了這活動,才知道此人,當時甚至還不清楚他完整姓名。
後來,台灣疫情平緩,島內恢復正常運作,原本暫緩的藝術博覽會也急著重開。上週末在台北松菸誠品行旅的福爾摩沙博覽會就是一場。官方粉絲頁拍了王建揚的「新作」,視為博覽會賣點,殊不知立刻被人起底是剽竊英國藝術家Harrison Ray的作品。這一起底,就把他過往的抄襲歷史全都翻出來,任憑他蹭黃子佼、孟耿如等藝人,把自己塑造成台灣藝術界紅人,也不能遮掩他抄襲的難堪。好不容易他今日發了一個聲明,卻避重就輕,只談「藝起加油」,對抄襲一事不置一詞,終於從茶壺風暴,上升成主流的花邊新聞。
抄襲也好,二創也好,臉書談論此中差異的人很多,我不便續貂。但若連著中國藝術家長期抄襲西方一起談,其實可以看到一個窪地的極致狀態。從印象派以來,整個東方基本上就是跟在西方後頭,日本人學到的外光派(法國古典學院派與印象派的混和風格)變成日本的西方學院風格,中國更保守,徐悲鴻的西畫根本只敢在古典主義裡面移動,完全無視當時歐洲在達達運動以後的天翻地覆。即使到了現代藝術、當代藝術,大抵仍是跟在歐美的屁股後頭,亦步亦趨。
但,日本、韓國還有點超前西方的靈光,比如1950年代具體派的行動藝術,或白南準的錄像藝術,不管那是不是從自己的土地長出來的,在西方的論述當中,至少會提上一筆,與白人平起平坐。只有華人區,基本上都十分落伍,完全窪地性格。先是一群跑到台灣的外省人不甘不願地在美國的現代藝術後面搞所謂的「中國現代繪畫」,後來換成中國在文革後貪婪的吸收從抽象表現主義到普普藝術的全部形式──沒錯,僅止於形式──迸出一個「當代中國藝術」。但,無論在台灣還是中國,就是一片空中樓閣,像硬插在土裡的玫瑰切花,你以為冒了新芽,就覺得玫瑰開始生根,殊不知那只是玫瑰僅有的養分所供養的最後一點垂死掙扎。
所以,抄襲是必然。如果洋人的概念、洋人的形式可以拿來就用,那為什麼不徹底一點,直接一模一樣的搬過來呢?說實在,若有人拿著油漆在畫布上隨意塗塗抹抹,說自己是向德庫寧致敬,我也不知道這樣到底算不算抄襲。就算不是對著描畫,用同樣的技巧、同樣的概念去畫,是不是也是一種抄襲呢?我只知道,待在秩序的最終接受處,發生這種事情真的難以避免,這也只是忠實反映了我們的德性而已。
所謂德性高低這種生態位,在物質的部分尚且還可以用速成的方式讓人一時迷惑,比如中國狂蓋高樓大廈,把所有三四線城市以上的都會區都弄出一個虛假的小曼哈頓,連美國人都可能會一時以為中國超英趕美。但藝術這東西完全無法騙人、也不可能速成,只要離開歐洲美國(更詳細論,是離開倫敦、巴黎、紐約、洛杉磯等關鍵的都會區),基本上都在窪地區,連日本都如此。香港雖然是區域的藝術交易中心,但他交易的藝術品幾乎沒有香港本地藝術圈的份,充其量是倫敦或紐約的飛地(而且也差不多被中國玩掉了)。北京、上海更不用說,在當代藝術圈,這些所謂中國一線大城的藝術市場,不過是西方的租界而已,所有規矩都是西方人定的,所有交易的獲利最終也回到西方。
所以,華人區的藝術家為了速成,最快(但最消耗德性)的方式,就是抄襲。抄襲最大的問題就是,一旦沒有了抄襲的對象,就什麼都不是了。而愈是抄襲,從自己土壤生出來的原生藝術就弔詭的愈沒有價值,原因很簡單,因為抄襲者把價值好壞的判斷標準拱手讓給別人。如果只有別人的才是好的,那當然自己的就是壞的。台灣稍微好一點的地方在於,台灣至少會爭論,把抄襲抓出來罵,雖然不會對當事者有任何實質的傷害,也不見得影響市場運作,但至少這是想要離開自己的德性生態位的一種企圖。
真正要提升自己的德性地位,是要見血的。「見血」可以是比喻,也可以是物理上的。物理上的意思是,經由真正的對外戰爭或內戰,塑造自己的民族位格,往日本或俄國的地位邁進,讓自己脫離中國這個窪地最底層。比喻則是,用任何方式把這些抄襲的人弄到無法生存,迫使大家接受一個比較殘酷但至少比較乾淨的環境。就這樣的企圖來說,後者遠比前者要困難得多,這也是為什麼台灣藝術圈有那麼多不如意的地方,但卻沒有任何可能改善的方法,即使砸了大筆銀子,好像也不太可能。就知道傳統積累有多麼重要,徐徐而治是多麼需要智慧與機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