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歷史博物館重開,本館的開館展是「筆墨豐碑」,用于右任、溥心畬、張大千、黃君璧、林玉山、傅狷夫等書畫名家打頭陣,算是保守安全牌,沒有驚豔、可以預測,但陣仗好看、不過不失。惟即便如此,博物館理當要在舊藏品中有新論述,才能與時俱進,可惜此檔沒有,所謂論述不過是老調重彈,甚至有過時之感,彷彿史博館不僅在休館的時候停滯,甚至倒退了。
于右任是國民黨大老,在國共內戰時站在蔣介石這邊,隨著國府遷台。雖然看起來晚景不好,但能在台灣終老,也算是很體面了。黨國大老通常有前清士大夫的教養,不管自己本業是什麼,多半擅書,書法界有所謂「民國四家」之說,于右任即為其一。而且于氏在台灣留下大量墨跡,很多招牌都是出於他手,「國立歷史博物館」就是。有趣的是,如今看待于右任,往往只注意他的書法造詣,他在政治上的作為反而消失無蹤。
溥心畬是前清親王,被視為中國正統象徵,他的書畫也被視作文化正統來理解,還被稱為「文人畫最後一筆」,但這說法是很弔詭的,因為他是前清皇室宗親,並非文人(也就是一般的官僚階級)。民國以後,以前的皇室貴冑沒有出路,以書畫創作行世的人很多,最著名的應該是啟功。
溥心畬的畫作幾乎就是傳統的書畫面貌,雖然不是清代皇室鍾愛的四王傳派,但也不脫舊人窠臼。我覺得溥心畬有趣之處,在於他的畫既是極雅,也是極俗,一邊是家學對古畫浸淫下的體現,一邊是民間繪畫對他的影響。之前在文化大學展溥心畬回顧展時,展出他很多底稿,知道他很多人物、神鬼的創作,實際上是照抄民間版畫或畫師粉本。這在過去本是常態,但如今討論溥心畬的繪畫時,多半對此略而不提。
張大千跟台灣關係薄弱,但因為晚年搬離巴西後選擇來台,極受國民黨高層的推崇與重視,變成中華文化在台灣的活招牌。張大千出身商賈家庭,早年以製作石濤偽畫出名,所謂「南張北溥」的說法,據說就是他自己喊出來的,用來蹭溥心畬的名聲。張大千抗戰時期躲到敦煌石窟,臨摹大量壁畫,讓他對繪畫的認識有新的觀點,但也有人指責他破壞敦煌石窟。現在去看莫高窟跟榆林窟,還可以看到張大千手寫的編號。
傅狷夫在中國並沒有名氣,他的地位主要奠定在他在國立藝專(現在的台灣藝術大學)的教學上。傅氏雖然拜王潛樓為師,後來又受教於陳之佛,但我覺得他的創作風格上更趨近嶺南畫派,只是較為規整。傅狷夫最突出的風格就是雲跟水的描寫,他的「寫生山水」影響了台藝水墨畫的風格,走傳統皴法與實景結合的創作模式,而且他勇於用色,就這點論也頗近似嶺南派的作風。或許因為如此,幾位他的學生後來跑去文化大學受教於歐豪年,顯然有可以互通之處。
林玉山在此展可以說是一個異數。他與其他人最大不同就是他的本土身分,他是1927年台展入選東洋畫部的「三少年」之一,是日治時期第一代現代化的畫家。可是他在進入師大任教之後,畫風陡變,從日本畫的風格轉化成傳統水墨的風格。這次的展覽有展出他戰前與戰後的作品,兩相比較就可以看到明顯的差異。
林玉山能夠快速的轉變畫風,我想是得益於家中是裱畫店的背景。裱畫店在過去缺乏美術館與畫廊的台灣,是少數可以大量接觸美術品的場所,而這些作品,主要都是傳統的水墨作品,對他而言其實是耳濡目染的基底。可能對林玉山而言,他不過是將較為麻煩的日本畫創作改為較為簡單的傳統水墨,反而更為輕鬆。與曹秋圃一樣,他是少數可以優游於黨國與台灣本土藝壇的書畫家之一。所以在史博館這個「中華正統」氣息濃厚的展覽中,也佔有一席之地。
就開幕大展而言,這檔展覽算是滿足主要觀眾群(高齡、外省、中華意識強烈),但就策展專業而言,甚至比地方縣市的美術館還要略遜一籌,我覺得非常可惜。倒是歷史博物館五樓的館史展有可看之處,清楚交代歷史博物館從原本的迎賓館逐漸變成現在面貌的過程,而且沒有落入過去館史慣常貶低日治時期的「中華民國史觀」,這應該是前館長廖新田留下的德澤,能不能延續,就很看之後館長跟館員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