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夷長技以制夷

海鯤遺音
May 1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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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到一篇冗長的文章,叫做「中國尚未掌握的核心技術清單」,這篇文章似乎是2018年到2019年出現,然後到處流傳,其實已經有點過時。從網路剩下來的紀錄來看,之所以有這樣的「盤點」,應該是當時孟晚舟在加拿大遭到逮捕的某種「愛國情愫」使然?寫出了一篇恨鐵不成鋼的長文。

姑不論原本寫此文的用意何在,也不去管當中條列到海角天邊的種種技術,我只覺得這種心態跟清末自強運動幾乎如出一轍,只要「師夷長技」就可以「制夷」,都過了一百多年了,中國人基本上並沒有任何長進。

中國人以一種「我大中國無所不能」的心態,表面上自我反省,其實是野心甚大,覺得自己可以囊括世界上所有的先進技術,這種妄自尊大的邏輯完全是獨門的窪地特色。姨學當中我完全接受的一項,就是中國自古至今的技術基本上都是外來的看法。從美術史的角度來看,這種看法完全能夠解釋為什麼中國的工藝技術從唐代以後就一路下滑,而宋代繪畫居然被認為是中國繪畫的頂峰,這些觀念雖然是學界的常識,卻從來沒有人問為什麼,劉仲敬的觀點,我認為就是一切的答案。

當然,劉仲敬也是作如是觀。他特別抨擊中國文人畫就是繪畫失去西方技術的注入後不斷淪落的下場,「不求形似、逸筆草草」被視為文人畫的高雅象徵,但從西方的觀點來看,那就是拙劣的業餘塗鴉。

其實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可以感受到在中國發展的藝術嚴重退化的情況。比如繪畫主題,自古以來都是人物畫最為重要,點景山水一直都只是旁枝末節,唐代的張彥遠說「人大於山、水不容泛」,批評南北朝時期的繪畫比例有問題,但這也旁證了當時實際上重視的是人物畫,旁邊的景色只是用來交代一下人物所在的場所。即使山水畫到唐代已經成為一個獨立主題,但他仍舊是配角的地位,比如當作房間的布景或屏風裝飾,仍沒有一個獨立的性格。

郭熙,《早春圖》,國立故宮博物院藏

宋代雖然被看成是中國繪畫的高峰,但山水畫的地位其實仍舊很低。這從文獻裡對宋代著名畫家郭熙的紀錄就可以看到,宋代的鄧椿在《畫繼》中提到,宋徽宗時期,宦官拿著從牆壁上揭下來的郭熙山水畫擦桌子(因為是用絹畫的),被鄧椿的父親看到,索來貼到自己家裡。與其說宋徽宗討厭郭熙的畫,不如說當時的皇族只把山水畫當成房間裝飾的一環,根本不重視,就像壁紙一樣,過了一段時間舊了,就換下來畫上新的。而從現有的史料紀錄來看,宋代人還是最重視人物畫,因此擅長畫人物的畫家永遠放在紀錄的最開始,山水畫之容易入門,只要是有點閒情逸致的貴族公子,都可以有幾分模樣。

山水畫被刻意強調,其實是明代文人小圈子的某種偏狹趣味,也剛好符合中國歷史走到明代這一段幾乎是窪地文明最低落的階段。像文徵明作為吳越文人的精神領袖,可以說是士大夫的典型,他畫的山水姑且不論,可是人物畫幾乎就是初學者的水準。如果跟同時期帶有蒙古風格藏傳佛教繪畫技術遺風的佛道壁畫來比較,簡直就是天差地遠。問題是,現在所有主流的史觀都覺得文徵明好棒棒,佛道壁畫是俗氣的匠人作風,美感扭曲成這樣,實在難以理解。

跟很多影響世界發展的關鍵技術相比,畫畫只是一個很小的事情,但在中國,即使是這麼小的事情,都無法維繫下去、保持既有的水準,甚至有所進步,甚至以最退步的文人畫當成是中國畫所謂的精髓,其窪地性格如此,確實有積重難返的感覺。小技術如繪畫尚且如此,真正需要精確計算、嚴謹工法的工業技術,就更不要說。

雖然我覺得如果中國的政治環境鬆綁,可能會有助於國內技術研究環境的提升,但以台灣為例,即使有相對民主的三十年,也還是需要依靠美國,才有像台積電這樣的科技公司。台灣的機械工業雖然在國際也有相當的知名度,但仍不是非常尖端的程度。台灣唯一的好處,就是因為沒有大到動輒得咎,所以彈性比較高,才會吸引像特斯拉這樣的公司在台灣開發原型車。我覺得台灣已經是窪地文明中可以孕育出來最好的狀態,這背後又有日本統治打下的基礎,與美國技術不斷的引入。而以中國的民性,在專制體制下,想要在技術上超英趕美,只能是痴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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