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味」原初的故事很單薄,這個脫胎於導演祖母的自身經歷,一開始是他的研究所畢業製作。可能受限於導演年紀太小,所知有限,或是太多細節不足為外人道,所以最終搬演出來的故事只剩下祖母與祖父外面的情人在祖父喪禮的交手。也因為如此,為了增加電影的厚度,這部戲到最後變成一個講述台灣女性的故事,女兒跟母親、妻子與小三,把台灣最典型講述女性的架構搬到電影裡面。
所以,這部電影就變成演員展現演技的舞台,除了處理後事是完整的以外,其他的情節都是片段的,只是為了補主要故事線的不足。陳淑芳的表演壓倒一切,從頭貫穿到尾,連她拿起麥克風唱歌,都無一不是戲,導演也給他充足的版面,外加長時間的大特寫畫面。而其他的角色,包括三個女兒跟孫女,雖然各有自己的劇情,基本上都是陪襯。男性角色就更不用說了。
我覺得台灣電影從以前就喜歡拍攝所謂「堅毅的台灣女性」,但凡跟過去台灣相關的題材,女性大半都是處理成任勞任怨、含辛茹苦,獨立養大子女。同樣是男女不平等,台灣很少有「男性壓霸但有擔當」的形象,多半是男性軟弱無用(不學無術、不管家裡),女性肩負起育子養家的重擔。好像男性才有資格擺爛,女性就只能全部撿起來做,還不能抱怨。
這種男女形象可能真的是很普遍,莫說「孤味」在短片版本的時候,導演就接收到很多迴響,說自己的家裡也有類似的情境。我自己都覺得我家好像也有類似的結構,我阿公也是那種不事生產的阿舍子,把家產敗光後,肩負養家責任的重擔就落到阿嬤身上。聽我父親說,當時最窮的時候,阿嬤不得不大老遠從嘉義跑到高雄去跟遠房親戚借錢,還要忍受高達五分的利息。我阿嬤的家庭也跟電影裡的設定有若干類似,都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兒,但是嫁給不成材的丈夫,兄弟都是當醫生的高階知識分子,唯獨自己要刻苦生活養小孩。導演說她祖母有七八個子女,就跟我阿嬤幾乎是差不多的。
所以照這樣看,「孤味」這個故事架構,理論上應該還要再往前推個十年,劇中的三個女兒在設定上應該是40到50歲不等,孫女兒理當是快要念研究所的年紀,這樣才比較合理。這其實跟之前的「俗女養成記」的情況很類似,有人曾質疑戲中的內容不應該是40歲女性的經驗,應該要再往前推個十年。我覺得這種「時代的落差感」在台灣頗為常見,有時甚至變成一個刻板印象,比如祖輩一定要經歷過戰爭,小時候一定要過得很苦之類。雖然隨著台灣影視題材的擴充,應該會有所轉變,但這多少還是有些因循的情況在其中。
導演以該片入圍新導演,表現不俗。不過用完自己的人生經歷,才是見真章的時候。像林育賢用完他哥哥的故事之後,就彷彿江郎才盡,再也導不出好的作品。台灣缺編劇人才固然是關鍵,但在挖掘自己的生命經驗之餘,向外尋找適合的題材也是台灣影視發展的重要因素。從這次金馬入圍名單來看,台灣電影似是有更進一步的嘗試,比如「怪胎」是風格化的愛情片,「無聲」是挖掘台灣的社會事件,「逃出立法院」則難得用了政治主題,但「消失的情人節」、「親愛的房客」、「刻在你心底的名字」,乃至於「孤味」,基本上都是過去台灣就出現過的題材,好像我們一直喜歡在純純愛情戲、同性戀、堅毅台灣人幾個固定前提去發展。我也不知道這是台灣觀眾品味狹隘,或是投資者不敢冒險,雖然2020年,金馬獎終於回到一個台灣電影獨大的局面,但真正要繁花盛開,還有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