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寫了一篇郭敬明導的山寨氣息濃厚的「陰陽師:晴雅集」,不想同樣是年初春節檔期,居然有另一部也是脫胎自《陰陽師》的電影「侍神令」,而且改編的還是《陰陽師》手遊。IP產業曲折的程度,真正讓人嘆為觀止。
這部周迅與陳坤主演的改編作品,我本來是抱著與作品郭敬明「比肩」的心態來看,想不到狀態好的多,至少有個相對完整的劇情,人物刻畫也比較正常,不會像「晴雅集」那樣莫名其妙。由於中國很常演古裝架空劇,如果不要太執著這來源是日本人寫的《陰陽師》作品,單純當成架空劇來看,其實還算是可以接受。
故事內容其實頗為陳套,有個邪惡的妖破壞了原本平衡的人妖兩界,人這邊用盡全力才制伏邪惡的妖,但妖仍蠢蠢欲動,找上有人妖兩邊血脈的主角。基本上這是非常當代中國式的故事架構,跟夢枕貘原初的設定已經毫不相關,跟「晴雅集」是一樣的問題。我不禁懷疑,這是否因為日本文化的核心概念終究無法被中國所理解,所以中國在改編的時候往往打掉重來。
比如說,「式神」這個結合原始神道信仰與中國陰陽數術的概念,背後是日本人對超自然現象的認識與掌握。但中國人顯然難以參透當中的奧秘之處,只能簡化為人跟「非人」之間的「契約」,而且這種「契約」是一種單向的、不合邏輯的概念,除了應付電影推進的需要外,完全無法更深入去推敲。這當然是因為借用了外來的概念,卻因為缺乏相應的本土傳統,不得不硬生出來的解釋方法。而且為了讓這個概念容易讓中國人理解,原本日本語感痕跡濃重的「式神」,被改成宛如僕從一樣的「侍神」。
跟「晴雅集」一樣,「侍神令」所有電影中看得到的元素,無一不是從其他地方借過來。比如所謂的「妖域」一望即知是從「神隱少女」的廢棄遊樂園與油屋而來,連背景音樂都刻意的相似。「陰陽寮」中那個封印塔,則彷彿隱隱可以看到《通天神探狄仁傑》中「通天浮屠」的影子。晴明在森林中的住所,甚至有點史瑞克他家的那種中古歐洲氣息。更多的細節,就不一一贅述。
我對這種從頭到尾都是「參考」來的美術操作感到不解,照理中國應該可以產出自己的審美品味,幾部製作規模宏大的電視劇也操作的頗為成功,但不知何故,在拍電影的時候,不用外來的東西就彷彿搬不上檯面。這種不自覺的窪地性格,頗值得玩味。而且從「侍神令」中,可以看到一個明顯的階級下滑的狀態。原本夢枕貘筆下的陰陽寮是日本皇室的重要機關,當中任職的陰陽師負責觀察星象、驅邪避凶,甚至可以直接面見天皇,但跑到中國,就只剩下防止妖怪逃跑,類似獄卒的角色。也因為陰陽師的地位在「侍神令」中大為滑落,原本與安倍晴明搭配的是貴族出身的武官源博雅,到了中國就淪落為管理首都治安的一名小官「袁柏雅」,只能負責押送貨物,抓捕犯人。
「侍神令」在改編時大概沒有感受到這樣嚴重的落差,但相較於「晴雅集」為了貼合日本原始的設定變成不倫不類,把所有人的身分位階都拉低,反而比較符合中國的價值觀,這剛好也反映了中國背後的文化狀態,一技傍身的人無法得到太高的階級地位,對他們而言,真正的「高層」做的事情只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而已。看看現在中國的歷史宮廷劇,雖然被一再閹割,但基本上都反映出類似的套路。
「侍神令」中隱隱約約有一個細究起來相當「背骨」的思維,就是被打壓的「妖」才有忠誠,但貌似在「人妖」體制中有優勢的「人」卻沒有。而且最後還是依靠「忠誠的妖」這個概念,才有劇末的大反轉,讓我懷疑這其實有影射意味。但顯然這個最終的「潔本」已經抹掉太多東西,所以變得若有似無。或許編劇跟導演都有想要做點什麼,可惜在中國的言論管控中,「侍神令」仍舊只能是一個特效華麗的娛樂片,無法承擔更多東西。
「晴雅集」與「侍神令」在春節檔期打對台,讓我想起以前台港地區也有過邵氏、電懋兩間電影公司搶拍同一題材的情況,最有名的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台灣人熟悉的凌波、樂蒂主演的邵氏版其實是搶拍完成的,另一部由李麗華、尤敏演的電懋版,知名度便遜色得多。照理有足夠的資金跟票房可以撐起打對台的情況,理當可以期待電影的用心與精緻度。可惜中國電影都是花俏有餘,內容不足,周迅與陳坤都算是會挑劇本的演員了,但在先天不足的情況下,再怎麼從其他地方幫補,也不過是個勉強打平的局面。本來中國還有一些獨立製片,可以從中看到一些蹂躪之後留下來的一點點殘跡,但現在少了像金馬獎這樣給獨立電影空間的機會,中國的電影除了譁眾取寵以外,一無所剩。